4年时间,百亿投入之后,曾经带给中国光伏产业无限希望的金太阳工程在争议与惋惜之中迎来了尾声。
根据财政部要求,6月30日之前,此前开始建设但仍未并网运行发电的金太阳示范项目将被取消示范资格,留给行业的时间已经不多。
争议电站
46岁的杨彦博愤怒了,在承建的光伏电站即将建设完成的时候,他做好了离开这个行业的准备。
5月25日,江苏一座光电建筑一体化示范项目进行竣工验收的日子,作为负责项目现场施工经理的杨彦博却没能参加,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
根据建设要求,该电站所用电池组件应为245W,而实际上该电站使用的多为组件功率190W、220W、230W不等,“全部贴成245W来充数。”而这样做的原因在于,所用的材料都是该公司自己的产品,而且是“清仓和退货”的产品。
作为一直负责现场施工的项目经理的杨彦博被推到一边。“主要是怕我把真话讲出来,这个项目问题太多了”。
事实上,在光伏电站的建设过程中,类似的情况并不少见,围绕着金太阳示范工程,跑项目、骗补贴、拖工期、以次充好等传闻不绝于耳,只是这一次,实在是让杨彦博看不下去了。
“在电站建设中的确存在问题,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羲和能源经理王叶明告诉新金融记者,“在河南某地的金太阳项目,有问题的概率是99.999%”。
“在金太阳示范项目建设中间,的确会有一些以次充好,博取补贴的现象,但是并不是每个都这样,大企业的项目好得多,一般经得起检验,”中国可再生能源学会光伏专委会主任赵玉文认为,这也是金太阳项目逐渐被弱化的原因所在。
从2003年开始关注光伏行业,到最终投入到这个行业,杨彦博几乎见证了整个金太阳示范工程的始终,这其中的无奈、欣慰、成功与失败成为其挥之不去的心结,也成为其不吐不快的源泉。
“最初是赛维常务副总裁朱良保叫我去合肥组建赛维LDK光伏科技(合肥)工程公司,当时只是电气施工助理工程师。”杨彦博对新金融记者回忆道,从此之后将兴趣与职业联系在一起,在当时的他看来,光伏是一个可以委身的行业。“开始什么都不懂,都是一点点积累经验。”
从进入光伏行业起,杨彦博一直在赛维从事相关电站建设工作。从赛维新余学院2兆瓦光伏电站机电安装现场施工开始,合肥大剧院现场施工到项目经理主持竣工验收,赛维合肥厂区(包括合肥阳光电源1兆瓦)7.728兆瓦等项目的从业经历,使其成为行业的资深从业者。“离开赛维来到现在公司的时候,给我承诺的是每月12000元”。
“扬中的项目,支架、汇流箱、逆变器、10KV升压变等光伏电站设备都是自家的集团企业生产的,这样的项目做得牛头不对马嘴,由此可见电站质量,迟早会出事。”
经验告诉他,这样做坏的是整个行业的未来和希望,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在光伏领域的上演,是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的。
短期过渡
投机者和短视者根本就不想光伏步入正轨,好浑水摸鱼,大捞一把。这样一来,光伏就是死路一条,也是行业发展的必然规律。
“光伏行业就是有多少钱就能花多少钱,根本就是玩钱不做实事,这是行业的通病。”杨彦博告诉新金融记者,“有些企业试图骗国家财政补贴和银行贷款,尤其是屋顶金太阳项目。”
从诞生那天起,金太阳就被寄予了“厚望”,在当时承担了为快速增长的中国光伏产业寻找出路的担子。
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一向是光伏第一买家的欧洲各国纷纷削减光伏补贴,产业投入急剧紧缩,让当时以出口导向为主的我国光伏企业面临出口受阻、产品滞销的困境,国内市场启动迫在眉睫。这样的背景下,提振行业信心的金太阳工程在当时被认为是生逢其时。
2009年7月,财政部、科技部、国家能源局联合发布《关于实施金太阳示范工程的通知》,决定综合采取财政补助、科技支持和市场拉动方式,加快国内光伏发电的产业化和规模化发展。
在金太阳补贴出台之时,当时的光伏巨头无锡尚德股价在第二天即应声上扬,当天收于17.80美元。对于光伏上市企业来说,这无疑在它们“最困难的时刻,及时伸出了援手”,业内人士这样评价在当时出炉的金太阳工程。
在这些政策中,财政补助被认为是最直接最有效也最实际的方法,在其光辉下,其他政策被淡化和无视,“补贴”成为金太阳工程的代名词。在其吸引下,众多厂家纷纷将精力投入到这一项目。“实质上就是以投资补贴拉动市场,”赵玉文解释,“要的是将电站建立起来,将电池组件消化掉。”
数据显示,在2009年金太阳第一期示范工程中包了329个项目,设计装机总规模642兆瓦。按规定,这些项目按工程投资(约29元/瓦)的50%给予国家补助,偏远无电地区的独立光伏发电系统,则按投资的70%给予补助。
“以前2兆瓦都是大项目,后来10兆瓦和20兆瓦都不算什么,”杨彦博介绍。在当时,一般的程序是,先申报才能够拿到部分资金,再招标下去进行建设。这其中关系好的企业能够拿到补贴资金的70%,再加上对组件产品的延迟付款,这就意味着,从事建设金太阳项目可以实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企业并不需要投入很多资金。
“主要问题是不以市场的机制来鼓励行业发展,金太阳工程建设完成验收就得到补贴,企业的精力更多的放在了建设上而不是长久的维护和使用。”赵玉文表示,“工程建设完成,补助拿到了就不管不顾的现象还是存在的,注定是一个短期的过渡政策。”
瑕疵不断
事实上,金太阳政策推出之后的示范效应甚至超过了当初最大胆的预料,4年时间内,共计四期的金太阳示范工程项目累计设计装机总量近6吉瓦,仅政策出台的2009年就有100多兆瓦的金太阳示范项目通过开工建设,实际2009年批复装机容量约300兆瓦。
随后几年,金太阳装机容量逐年攀升, 2011年装机容量600兆瓦,2012年“金太阳”装机总规模达到4544兆瓦,是之前国内光伏装机的总和,规模占据国内光伏应用市场的半壁江山。
快速上马的金太阳工程成为了一针强心剂,刺激着企业竞相进入,仅在政策实施的第一年,财政部就为此提供了近50亿元的补助。
“可以说金太阳政策帮助我国光伏企业度过了最暗淡的时刻,培养了一批光伏电站设计、规划、运营的队伍,也在国内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光伏电站产业链和运营模式。”一家光伏企业高管这样表示。
在电站建设突飞猛进的同时,缺陷如影相随。工程转包、路条随意买卖、组件以次充好、重建设轻管理现象随之出现。2010年,财政部宣布取消39个“围而不建、以次充好”的项目,总计装机54兆瓦,这其中包括无锡尚德、阿特斯、BP等国内外知名光伏企业担任业主的工程。2012年,这个榜单上增加了山西国际电力光伏发电、中兴能源、宝利光伏等15家企业。
事实上,在问题逐渐暴露之后,补救措施很快就提了出来,在组件采购上,就经历了分散-集中-分散的过程,只是在大方向出现问题的情况下,小范围的亡羊补牢很难取得让人满意的效果。“方向错了,再怎么改至多是在原地打转转。”
“金太阳工程,原来是政府为扶持光伏企业而大力推进的一个项目,而一些企业获得财政补助资金后,用劣质材料来进行建设,完全违背了政策的初衷。”王叶明告诉新金融记者,“最后出现了事与愿违的情况,拿项目的工程自己不建设,而是转身卖给第三方,使用降级的组件来完成项目,再在功率上打点折扣,很难说最后真正的成本是多少。”
“凡是希望在金太阳和住建部项目验收时进行数据作假的用户,请不要联系,我们一概不接受此项服务。”淘科能源总裁陆建洲曾经这样表达对金太阳工程造假的愤慨。
2009年开始至今,共有900多个项目被列入补贴名单,中央财政对这些项目的补贴达200余亿元。“原本就挤牙膏一样从财政部嘴里挤出的这一点宝贵的可再生能源基金,就这样被金太阳分亲疏贵贱地散射出去,然后就悄无声息。真正实干者拿不到补贴,投机者拿到指标买卖项目”,光伏资深人士任凯认为,“真是差之毫厘,谬已千里。”
光伏发电特点是能量密度低、带有随机性,最适合的是采用小型、分散式、分布式屋顶开发方式,发电就地消耗,自发自用。可是金太阳项目门槛是兆瓦,把原本欧美最推崇的最符合光伏应用特点的潜力巨大的分布式小型屋顶市场完全排斥在政策补贴以外,这本身就遭到了质疑。
几家欢乐几家愁
随着2013年财政部不再对新增加的金太阳示范工程进行申请审批,金太阳工程走向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如何完成现在已有项目成为当务之急。
“看着很多企业为了找屋顶而发愁,真心想:金太阳赶快停止吧!今后凡是靠用户用电来支撑光伏电站投资盈利的政策,请别再出台了。”陆建洲无奈地表示,“金太阳最初是用于光伏示范项目的申报,是为了在光伏应用起步阶段推动产业发展的,现在成了一个畸形的政策,政府是希望去扶持企业,结果却发现组件厂家被三角债拖向深渊!”
事实上,自金太阳项目实施以来,众多的光伏企业投身其中,随着政策的戛然而止,对那些曾经将金太阳作为企业发展重点的企业来讲,如何收回前期投资成为了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光去年赛维还没有做的项目就有55兆瓦,”杨彦博告诉新金融记者。而另一家地处河北的光伏企业工作人员表示“对于金太阳项目,我们不好说什么”之前,该企业曾经获得的金太阳订单数一数二。
相对于上述厂家的尴尬,对金太阳工程投入较少的企业则可以静观其变。
另一方面,金太阳政策执行以来,不得不面对一个尴尬事实——钱发下去了却没见到申报的发电量,相关数据显示,自2009年批复的金太阳示范工程仅有装机总量40%的发电量实现并网,其他工程均因各种情况未完成并网或延期。
金太阳政策在发布初期,正值光伏组件价格高企,光伏并网为电网所排斥,国内对光伏应用缺乏认识的环境,金太阳的光伏项目确实起到了国内光伏应用市场的示范、探索作用。
支持者认为,金太阳对中国光伏行业的发展产生深刻影响,在中国光伏发展史上留下了重要一笔。为推动产业创新、加速业内和行业间配套、材料及设备国产化、大幅降低应用产品成本等进行了有益探索,如果没有金太阳,国内屋顶光伏市场可能现在还是一片荒漠。
不愿透露身份的一光伏企业高管表示,金太阳不能一刀切,建议国家对金太阳示范项目再留三年延缓期,期间可采取电价补贴和金太阳“双轨并行”的办法,通过实践制定更符合国情的光伏补贴政策,以进一步摸索经验。
“这个项目本身对中国光伏产业来讲算是第一枪,第一个具有可操作性的政策,发挥的作用显而易见,只是现在情况变了,政策也应该相应的变化,”赵玉文认为,“最重要的是执行好上网电价政策,变建设项目一次得到补贴为计算发电数量的长期补贴,这样减少短期的行为。”
一脚踏入光伏行业之后,杨彦博曾经认为这是一个可以终身从事的行业,只是现在,离开已经提上了日程表。
当然,逐渐远离光伏产业的还有金太阳工程,这个曾经给行业带来了荣耀与争议、兴奋与无奈的过渡性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