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才能：发展页岩气需要科技和管理的创新

编者按：近两年，我国页岩气发展脚步不断加快。邹才能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透露，行业内外目前对页岩气发展利用仍然存在不少认识上的误区和对发展速度的疑问；要想真正实现工业化生产，首先要对页岩气有正确认识，用非常规的理论技术和模式发展页岩气。

记者：对于“我国页岩大面积分布”的说法，是否可以认为有页岩的地方就有页岩气？

邹才能：这是一个常见的误区。我国页岩分布确实很广，但并不是所有页岩都能产生页岩气。页岩种类很多，划分方法也很多。从沉积环境来说，有海相页岩、海陆过渡相页岩、陆相页岩；从油气类型来说，有含油气页岩和不含油气页岩，有含油页岩和含气页岩。目前，我国已经在海相页岩中找到了页岩气，而陆相页岩现在还主要处于生油期，今后还是以找页岩油为主；从矿物质含量来说，有硅质页岩、钙质页岩、碳质页岩、黏土页岩等。黏土含量高的页岩，压裂不容易形成裂缝；而硅含量高的页岩，压裂容易形成裂缝。所以，找页岩气，首先要找富气的页岩、富硅的页岩。

记者：有人认为页岩气与常规油气不一样，并不需要很好的保存条件？

邹才能：这个观点在业界内外很普遍，认为只要有生气页岩分布，深浅都行；但近来的研究与钻探让很多人改变了看法。我国广大南方地区海相页岩分布很广，有的埋藏很深，有的埋藏很浅，有的甚至露出地面。前几年我国也尝试在露头和浅层地区打井，但找气效果很差。发展页岩气，要在埋藏适中、保存条件好、远离大断裂带的盆地里找。埋藏太浅和出露地表的页岩地层中，即使有页岩气也被破坏散失了；断裂带发育的地方，生成的页岩气很容易运移到周围圈闭中形成常规气；页岩埋藏太深也不行，太深就没有什么经济价值。因此，那些埋藏在盆地内2000米至4000米、保存条件良好的富气页岩应是优先发展的重点。

记者：可否认为有页岩气的地方，就能有效开发？

邹才能：并不是有页岩气的地方都能进行有效开发，还要考虑页岩气富集条件和经济因素。在平面上，有核心区和“甜点区”；在纵向上，有富集段。首先要找到核心区，再找到“甜点区”和富集层段，还要达到经济标准。例如，美国的巴内特页岩气田有2万多平方公里，但只有1/4面积能供有效开发。四川盆地页岩气分布大约14万平方公里，高产“甜点区”仅有1万至2万平方公里；纵向上有近上千米页岩段，只有底部50米至100米是页岩气富集段，具有开发价值，上下都不行。

记者：美国拥有成熟的页岩气开发技术，能否被我们直接“拿来”使用？

邹才能：美国页岩气革命的成功经验可以“复制”，技术直接拿来会水土不服。与美国相比，我国页岩气发展至少有三个“不一样”。第一是地质条件不一样。美国页岩气以海相为主，去年生产的2500亿立方米左右页岩气基本上产自海相地层。我国陆相、海相都有；海相页岩主体呈现时代老、热演化程度高、改造强、埋藏深；陆相页岩主体处于生油阶段，国外陆相页岩气也没有真正实现突破。第二是开发条件不一样。美国海相页岩气主要分布于平原区，地表相对平坦，水资源丰富，天然气管网系统发达。我国页岩气主要分布于山地、丘陵以及北方的水资源匮乏地区，仅有少数干线管网。第三是技术水平不一样。美国页岩气经过20多年探索，技术很成熟且还在不停发展，有些技术即使能够拿来用，也要付出高价。我国页岩气研究与生产试验才开始几年，技术创新进展很大，但总体仍不能满足页岩气快速发展的需要。当前需要研发有针对性、有竞争力、适合自身发展的国产页岩气关键技术和装备，走低成本国产化页岩气技术发展之路。

记者：是不是只要资金到位，页岩气开发就能很快得到发展？

邹才能：美国页岩气之所以取得巨大成功，中小企业的作用不可小觑；他们给页岩气的发展注入了新鲜血液，带来了强大推动力。这些中小企业在推动美国页岩气不断发展中，除了资金投入外，更多的是在技术和管理创新方面发挥了作用。他们要根据页岩气发展面临的问题，用技术和管理创新降低成本，去赚钱。这些中小企业有着强烈的创新需求和创新欲望，使他们能在技术、理论、管理上不断推陈出新。页岩气是“技术气”，还存在很多理论认识、技术装备、管理模式等问题；我国中小企业热情很高，要在页岩气上有大作为，除了足够的资金外，必须有页岩气开发方面的专有技术和专业人才。

记者：页岩气是否只要攻克了前期困难，就能很快大规模上产？

邹才能：不可否认，页岩气潜力的确很大。但事物发展总有一定的规律，页岩气也有发展周期，工作节奏可以加快，但程序难以逾越。常规油气一旦获得重大发现，就可以通过快速部署，把油气拿出来。非常规油气发展的特点是，技术准备和突破准备周期长，一旦突破，发展速度会很快。页岩气只有做大量的工作才能上产量、出效益。我国页岩气开发需要超前准备，要花费大量精力，大量投入，不断实践。比起常规油气，页岩气开发将要遇到的困难与挑战更多，更需要尊重非常规油气开发的规律。我国页岩气发展可以按照加快核心区优选、加大试验区建设、加强生产区规划的“三步走”路线。

记者：近年来中国页岩气研究发展进步很大，您对中国页岩气未来有什么基本判断？

邹才能：我国页岩气起步晚，但进展快。真正工业研究仅有10来年，真正把页岩气当成一个领域去勘探也就5年左右。我国政府、企业、科研机构和高等院校在页岩气研究上都做了大量工作。中国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第一个在国内针对蜀南页岩气钻探了地质取芯井（长芯1井）、建立了数字化野外露头剖面、建立了国家页岩气研发（实验）中心、发现了页岩气层中纳米级孔隙等。中国石油集团打下了我国第一口页岩气发现井（威201井）、第一个建立海相页岩气试验区并取得重大突破、第一个产出超过3000万立方米商品页岩气等。

对中国页岩气发展，我有五条基本认识：一是我国页岩气资源丰富，海相页岩气可采资源量大约在10万亿立方米；二是我国发育三类富有机质页岩，目前蜀南海相页岩气开采最现实；三是我国页岩气勘探和试验区建设已取得重大突破，理论技术创新已取得重大进展；四是我国页岩气与北美有很大差别，有特殊性和挑战性；五是我国页岩气未来发展前景值得期盼，但需要较长时间准备和较大投入。

记者：中国页岩气要实现经济价值，要做好哪些工作？

邹才能：常规思想和管理发展不了页岩气，要靠两个创新：一靠科技创新驱动，二靠管理创新推动。科技创新是找到地下哪里有页岩气，再把找到的页岩气拿出来；管理创新是调动最多要素投入页岩气，再用最低成本去开采页岩气。我国页岩气发展要突破理论关、技术关、成本关、环保关“四关”。要实现经济价值，我们当下至少做好五件事：一是加大基础研究创新，打一批地质取芯资料井，摸清家底，寻找出我国除蜀南外新的页岩气核心区；二是在四川等盆地建设不同类型页岩气工业化试验区，形成工业技术、方法和开采模式；三是加大页岩气勘探开发技术和装备自主研发力度，尽早实现国产化；四是大力培养页岩气多学科人才；五是国家要在政策上给页岩气更大的支持和扶持，用非常规的机制和体制，保障页岩气科学有效发展。

我国页岩气发展有空间，但需要时间。十年磨一剑，我国页岩气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

（邹才能：中国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副院长兼总地质师、博士生导师，李四光地质科学奖之科技奖获得者，从事非常规油气地质学、常规油气等理论技术研究及勘探生产实践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