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田荒了好久,和人一般高的野草连成片。地是荒了,可果树依旧结果,一串一串的苹果吊在树上,偶尔一颗成熟透了的啪唧一声掉在地上。我喜欢这片田,它是爷爷和大自然劳动的混合品。我迷恋野草划过我的裸露手臂和脸的感觉,痒痒的,辣辣的,有一种穿梭在玉米地,被玉米叶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感觉。
奶奶说今年得给爷爷过个生日,她平静的向爸爸说,明年不知道还能等不等得到。生死竟能如此平静说出。过生日的那一天,爷爷发了脾气,他不愿买蛋糕,他说,他现在挣不了钱了,能为孩子省一点是一点。爸爸还是买了,吹蜡烛时,我看见了爷爷的眼泪。眼泪游走在纵横交错的皱纹上,等落到桌子上体积缩小了一倍。
爷爷在我的记忆里始终是衰老的,但他始终活在过去,他年轻气盛的时期。他总是拉着
我给我讲述他年轻时的故事,凭着一副好身体和小伙子的敢拼的劲头走南闯北,好不快活。
我在爷爷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拼凑起了一个鲜活的人,他那时不是我的爷爷,他只是他自己。
我八九岁时,老家的地还是种的,那时候的太阳感觉比现在大多了,直接悬在人的头顶
上,肆无忌惮的散着热气。农忙时我跟着爷爷去地里收玉米,田里齐刷刷种着八九排,一望简
直望不到头。我对这片土地产生了些许恐惧,这得忙多久才能全部收完啊。我问爷爷他怕不怕,他憨厚一笑,说这才好呢,收成好,爷爷卖了钱给你买西瓜吃。爷爷不怕忙,就怕闲下来。忙碌好像能给爷爷提供一种安全感,农闲时没有农活干,他就背着木匠工具走街串巷的给人修家具打家具。爷爷始终闲不下来,他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忙起来。
有时候地里种的南瓜自家吃不完了,爷爷就拿着多余的到集市上买。他总是多走几里地去远一点的集市。我不懂,村子附近也有集市,又近又方便,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他说,如果在近处,认识的人来买的多,多少要给人家便宜点,远一点的地方能专心做买卖。爷爷小时候家里穷,只供他上完了小学,认识的汉字很有限,但他也有自己的智慧,他用乡土社会那套特有的体系运转着自己的世界。
爷爷出车祸后,下不了床了,地荒了,那些锯子斧头闲在门后,生锈了。爸爸劝他和我们去城里住,也好照顾他。爷爷不肯。我知道他怕连累爸爸。爷爷后来告诉我,他离不了这里。当初我还不懂,城市哪里都比乡下好,爷爷就是不愿意享福的死脑筋。
腿好点了,爷爷就用捡来的树枝做了根拐杖。天气好的时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地里去拔野草。他走得很慢,野草长得很快,几乎是刚拔完,过了几天又长了出来,野草生长
的速度和爷爷拔草的速度几乎成正比,但爷爷有着独属于庄稼人的耐心,他有大把的时间跟
这片土地耗下去。爷爷放心不下这块土地。在农民眼中,土地就是一切。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来源于土地。离开了土地,他们便什么也不是。
这两年,爷爷也不大去地里了。受伤后,他衰老的速度几乎是成倍的加快。路太长,他快走不动了。地是彻底的荒了。爷爷常坐在院子里喃喃自语,我走进点听见他说,这个时候,该下种子了。(赵若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