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油气政策的理想与理性

为应对急剧变化的环境，俄罗斯正积极调整油气政策，它不但有助于能源强国战略的实现，也有利于国际油气市场的稳定。

6月6-8日，被称为俄罗斯版达沃斯的第23届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举行，世界主要石油生产国和国际大石油公司的高官们出席。置身论坛的现场，能源、尤其是石油天然气议题，似乎无所不在。

作为论坛主要组成部分，第二中俄能源商务论坛同期举行，来自两国金融、能源界的约400名代表出席，签署众多合作协议，中俄元首接见了参会代表。近三年来，俄罗斯都是我国最大的原油进口来源国，东线天然气管道正在紧张施工中。俄罗斯与我国的能源合作，经常成为媒体的头条。事实上，作为世界主要油气出口国，为应对内外环境的急剧变化，俄罗斯正积极调整油气政策，以有助于实现能源强国的战略，同时也利于国际油气市场的稳定。

拥有丰富的油气资源，国际油气市场两大巨头之一

2019年1月1日，俄罗斯拥有的剩余探明石油储量为1062亿桶，排名世界第六，占世界的6.1%。俄罗斯天然气资源更加丰富，剩余探明天然气储量为38.9万亿立方米，世界第一，占世界的19.8%。

除丰富的资源外，俄罗斯在国际油气市场中的地位，更多地体现在庞大的石油天然气产量和出口量。当今世界，只有美国能与俄罗斯比肩，俄美是国际油气市场两大巨头。

俄罗斯是世界第三大石油生产和第二大出口国。2007年，俄罗斯石油产量首次超过沙特阿拉伯，世界第一。此后，美国、俄罗斯和沙特作为三大石油生产国，不时更替世界第一的地位。2018年，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石油生产国，俄罗斯排名第三，石油产量为5.56亿吨。

目前，美国虽是世界最大的石油生产国，但还是净进口国。与美国不同的是，由于国内石油消费量有限，俄罗斯是石油净出口国，2018年石油净出口量为4.17亿吨，排名沙特阿拉伯之后，世界第二。

2018年，俄罗斯天然气产量为7250亿立方米，排名美国之后，世界第二，但天然气出口量为2250亿立方米，世界第一。

能源强国，通过国际油气市场展示强大的实力和话语权

能源强国是俄罗斯的国家战略。近年来，通过支持沙特“减产保价”，联合伊朗等国成立天然气出口国论坛，俄罗斯不断在国际油气市场展示强大的实力和话语权。

（一）推行能源强国战略，亚太是油气出口的主攻市场

能源在俄罗斯国民经济中拥有无可替代的作用。2018年，俄罗斯能源体系创造了国内生产总值的约25%，贡献了俄财政收入的约45%。

能源是俄罗斯内政外交的核心。有机构统计，在前两任期间，能源问题占到了普京政府外交政策的70%。自2000年执政以来，普京领导下俄罗斯能源战略的核心，就是能源强国，通过充分利用能源资源的优势，打造能源大国强国，使之转化为经济发展的动力和强大的国际影响力，借此建设“强大的俄罗斯”。

近年来，至少每5年俄罗斯就会更新一次能源战略。2003年，俄罗斯出台了《2020年能源战略》；2009年11月，出台了《2030年前能源战略》；2014年2月，出台了《2035年前能源战略草案》。

2035年俄罗斯能源战略的核心内容：降低对能源经济的依赖，调整能源结构，加大能源科技创新，拓展亚太市场等。俄罗斯政府希望，到2030年，全面融入国际能源市场，最大程度获得利润；而到2035年，保持并巩固作为国际能源市场领导者之一的地位。

油气出口方面，2035年能源战略提出，作为俄罗斯能源出口的传统市场，欧洲能源消费增长空间不大，未来能源消费增长主要集中在亚太地区。为此，一方面，扩大对亚太市场油气的出口规模。2035年，石油与石油产品出口比重从12%增到23%，其中原油要增到32%；天然气出口比重从6%增到31%，液化天然气出口量2020年达到3000万吨，2035年达到1亿吨；另一方面，大力提高高品质石油产品的出口规模，成品油和石化产品的出口占总出口的比例不低于40%，重油出口量从2010年的5700万吨下降到2035年的2000万吨，而发动机燃油出口量从2010年的4400万吨增到2035年的5800万吨。

2019年6月14日，俄罗斯能源部长诺瓦克称，计划2035年之前将液化天然气的产量提高至1.2～1.4亿吨，为目前的约5倍，全球市场份额从2018年的6%左右提高至20%左右，使俄成为与卡塔尔等国比肩的出口大国，其中对亚太地区的出口最高将占产量的70%。

（二）支持沙特“减产保价”，展示维稳国际石油市场的实力

2014年下半年，国际油价暴跌。为稳定国际石油市场，从2016年年初开始，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就在积极努力冻结自身的石油产量，并同俄罗斯为首的世界主要石油生产国讨论减产。2016年9月28日，欧佩克决定冻产；11月30日，欧佩克决定从2017年1月1日起，减产120万桶/日，有效期为6个月并可延长；12月10日，欧佩克和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等世界主要石油生产国达成一致，从2017年1月1日起减产55.8万桶/日。

2017年1月1日的联合减产，是15年来世界主要石油生产国首次，24个石油生产国合计减产175.8万桶/日，约占石油总产量的2%。其中，俄罗斯承担的非欧佩克减产量最大，为30万桶/日。

2017年10月5日，两国建交后，沙特国王首次访问俄罗斯，萨勒曼与普京举行了单独会谈和高级代表团扩大会议。萨勒曼表示，在油气问题上，沙特寻求同俄罗斯继续开展合作，以实现国际原油市场的稳定。

2017年11月底，以俄罗斯为首的10个非欧佩克石油生产国，与欧佩克发表“合作宣言”，承诺于2016年12月10日达成的减产合作继续有效，同意2018年全年继续减产，以支持欧佩克维持国际石油市场稳定的努力。

2018年12月7日，欧佩克-非欧佩克部长级会议决定，以2018年10月产量为基础，2019年共同减少石油产量120万桶/日。其中，非欧佩克减产40万桶，俄罗斯承诺的减产数量为22.8万桶/日，占非欧佩克减产数量的57%。

（三）推动成立天然气出口国论坛，力图控制国际天然气市场

进入21世纪以来，作为世界第一大天然气出口国，俄罗斯联合伊朗等国，积极推动成立类似于欧佩克那样的天然气生产国组织，谋求控制国际天然气市场和天然气价格。

2001年5月，天然气出口国论坛在德黑兰举行第一届部长级会议，11个天然气出口国派员参加，论坛正式成立。2007年1月，健康领袖哈梅内伊提出要把天然气输出国论坛变成天然气卡特尔。同年2月，普京表示，成立“天然气欧佩克”是个“挺有意思的想法”。

2008年12月23日，论坛第七届部长级会议在莫斯科举行，普京出席会议并指出，廉价天然气时代即将终结，由于现有的气田资源逐渐枯竭，而未来具有利用前景的气田又远离消费中心，天然气勘探、开采和运输的费用无疑将上涨。在这次会议上，论坛制定了《章程》和《功能协议》两个重要文件，正式变成国际组织。

2013年7月，论坛在莫斯科举行第二届首脑会议，发表联合宣言，提出坚持天然气价格与石油价格联动机制，以长期合约稳定市场的同时，加强全球范围内协作确保天然气生产商和供应商的利益。峰会上，俄罗斯坚持维护天然气市场传统的“游戏规则”，即：按照“照付不议”原则与不同国家签订长期合同、与油品一揽子挂钩的天然气定价机制及垄断干线管道输气能力。峰会结束后，普京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峰会达成的共识，包括坚持“照付不议”的天然气长期合同、与油品挂钩的定价机制等，论坛成员将共同抵制那些不恰当的压力。

目前，论坛有俄罗斯、伊朗等12个成员国以及伊拉克等5个观察员国。其中，12个成员国天然气探明储量占世界的约62%，管道天然气贸易占世界的约40%，液化天然气贸易占世界的约58%。

面对国际油气市场结构性变化，俄罗斯正不断调整油气政策

页岩革命的成功，美国正在由能源净进口国变成净出口国，国际油气市场发生了根本性的结构变化。为此，俄罗斯不断调整自己的油气政策，以适应急剧变化的内外环境，更好地实现能源强国战略。

（一）改革石油税制，增强油气产业竞争力并保护自身利益

2018年7月24日，俄罗斯国家杜马通过了石油业税改法案，从2019年1月1日开始实施。

俄罗斯石油税制改革的核心内容是，在2019-2024年间逐步将原油出口税降至为零，同时提高相同数额的石油开采税，对远离大型港口的炼油厂（包括西伯利亚地区的在内）提供税收减免，向高辛烷值汽油占总产量10%以上的炼油厂提供救济，2016-2024年间向相关基础设施投资至少600亿卢布（约9.5亿美元）。

税制改革前，俄罗斯石油行业实行的是石油资源开采税和原油出口关税分离的制度，其中原油出口关税征收额度与国际油价挂钩且呈线性关系。2017年以来，俄罗斯原油出口关税起征税区间为4个，关税税率为0.30。正是由于这一制度，俄罗斯原油出口税经常变动，我国有关媒体对此高度关注，并引发了5月初所谓俄罗斯提高对我国出口原油关税的乌龙新闻事件。

本次石油税制改革，是俄罗斯为实现2035年能源战略，改变国内经济结构的重大战略举措，着眼于提高油气行业的国际竞争力。俄罗斯希望，通过石油税制改革，减少对石油业的补贴，保证石油开采方、出口方的收支平衡，为振兴俄罗斯经济注入数万亿美元的资金。

通过税改，俄罗斯还可减少对欧亚经济联盟国家的石油出口税损失。在传统税制下，如白俄罗斯从俄进口的石油不用征税。2018年，白俄罗斯从俄罗斯进口石油2400万吨，除自用外出口多余的部分，有一定的收益，俄方损失的石油出口税总额超过30亿美元。

（二）与沙特保持一定的距离，以维护自身的市场份额

2017年初以来，俄罗斯支持并参与沙特“减产保价”行动，且两年间多赚了1200亿美元，但在具体行动中却与沙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早在决定2018年4月1日减产到期后是否延续时，俄罗斯的态度就摇摆不定，并坚持成立市场监督委员会，经常性地对国际石油市场的供需状态进行评估，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2018年5月17日，布伦特原油突破80.50美元/桶。5月25日，在第22届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普京公开表示，俄罗斯对能源和石油价格的无休止上涨不感兴趣，每桶60美元的原油价格是均衡价格，足以进行必要的投资，而油价一旦超过60美元，不仅给消费者带来一些问题，甚至对生产者也非常不利。正是这一态度，2018年6月23日欧佩克与非欧佩克会议，决定放弃减产转而讨论增产。

对抗是俄美两国的常态，但近年来在油价问题上却惊人的一致。2018年7月16日，与特朗普在赫尔辛基举行首脑会谈后，普京表示，俄罗斯将与美国共同监管世界油气市场，不希望看到油价过高。

2019年6月6日下午，在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面对自5月初以来跌跌不休的油价，普京表示，俄罗斯与欧佩克对于合适的油价有不同的看法，对于俄罗斯来说，60-65美元/桶的油价就是舒适的油价，因为俄罗斯预算是基于40美元/桶油价编制的。

2019年6月7日上午，在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全球能源：挑战和机遇”分论坛讨论中，沙特能源大臣法利赫和俄罗斯能源部长诺瓦克被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对油价的看法和2019年上半年减产到期后的两国政策，主持人多次提到6月6日普京的表态。6月10日，沙特与俄罗斯在莫斯科举行了第六次贸易、经济、科学和技术合作政府间委员会会议，宣布普京将于今年10月访问沙特。法利赫表示，现阶段俄罗斯没有决定是否延长减产协议，俄方内部就今年下半年应生产的原油数量有分歧，俄石油公司总裁谢钦反对延长减产协议，理由是美国可能借机挤占俄在国际原油市场的份额。

（三）积极推动“北溪-2”项目的同时，改善与乌克兰的关系

目前，俄罗斯是欧盟最大的天然气供应国。2017年，欧盟天然气消费的35%来源于俄罗斯。2018年上半年，欧盟从俄罗斯进口的天然气，与去年同期相比增长了8%，达到创纪录的171亿立方英尺/日。

由于历史的原因，俄罗斯过去输往欧洲天然气的80%需通过乌克兰，乌克兰消费的天然气中约250亿方需从俄罗斯进口。近年来，俄罗斯和乌克兰两国的关系每况愈下，从持续的有关天然气价格、过境问题，发展到克里米亚归属，最终演变为乌克兰东部的局部战争。为此，俄罗斯一直在努力建设绕开乌克兰的天然气管线，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给自己招致一系列麻烦的“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项目。

“北溪-2号”，是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与五家欧洲公司合作建设的跨地区天然气管道输送项目，通过波罗的海，绕开乌克兰，直接将俄罗斯的天然气输往德国和欧盟国家，年输气量为550亿方，总投资95亿欧元。俄方宣称，“北溪-2号”投入使用后，欧盟进口的俄气成本将下降13%，每年可能为欧盟节省约80亿欧元。

“北溪-2号”项目的实施，首先招致了美国的激烈反对，美国总统特朗普多次公开表示，德国甚至整个欧盟，都将因这个管道项目成为俄罗斯天然气的“俘虏”，带来欧盟天然气供应安全问题，美国多次表示要制裁参与“北溪-2号”项目的欧洲公司。

欧盟内部对于“北溪-2号”项目也有不同的看法，包括德国在内的一派认为，“北溪-2号”可以增加欧盟天然气供应的多样性；但更多的欧盟东欧成员国、波罗的海国家和乌克兰等，则猛烈抨击，欧盟为此通过了“天然气法令”，试图将管道置于欧盟的监管框架之下。

面对“北溪-2号”建设面临的困境，俄罗斯采取了多种灵活的政策，其中软化对乌克兰的态度最有代表性。2019年6月13日，俄罗斯能源部长诺瓦克在与欧洲委员会能源联盟副主席谢夫乔维奇举行会谈后表示，俄准备在现行条件下延长经由乌克兰向欧盟输送天然气的运输合同，并恢复向乌克兰供应天然气，价格下调25%。

“给我20年，还你一个强大的俄罗斯！”初步核算，2018年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103.63万亿卢布，约为1.64万亿美元，人均1.12万美元。今天看来，丰富的油气资源和灵活的油气政策，正是普京努力兑现这一承诺并实现能源强国的主要手段和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