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与情怀的落差

3月26日，国际能源署发布了2018年版的《全球能源与二氧化碳排放现状报告》，对2018年全球能源消费情况及其产生的二氧化碳排放等进行了全面回顾和分析。

认真研读这份报告，除了对2018年全球能源消费有一个较为全面的了解外，从报告的诸多结论中，更多的是对流行观念中有关世界能源消费现状理解存在偏差的感慨，即这份报告告诉我们的是，当今世界仍是传统化石能源的时代，石油、天然气和煤炭不仅仅过去是而且目前还是人类社会消费的主要能源来源，改变世界能源消费结构的美好愿望仍将有漫长的路要走。

一、当今世界仍是传统化石能源时代，19年间无任何改变

2018年，世界一次能源消费总量为143.01亿吨油当量，比2017年增长了2.3%，接近2010年以来年均增速的两倍，主要驱动因素包括：2018年世界经济增长速度为3.7%，高于2010年以来年均增长3.5%的水平；部分地区由于天气原因带来的能源消费较大幅度增加。

在所有能源来源中，2018年全球天然气消费增速为4.6%，是自2010年以来最快的增长速度；石油消费增长了1.3%，煤炭消费增长了0.7%。石油与煤炭合计，占2018年全球能源消费增量的四分之一。

可再生能源增速为4%，满足了全球能源消费增长近四分之一的需求，主要原因是发电量的增加，其中可再生能源占了2018年发电增量的45%。

2018年，核能增长了3.3%，主要来源于中国新投运的核反应堆和日本4座核反应堆的重启。从全球范围看，核能发电满足了7%新增能源的需求。

全球电力需求2018年新增4%，超过23000太瓦时。电力需求的快速增长，使得电能在最终能源消费总量中所占的份额达到20%，发电量的增加占到了2018年全球一次能源消费增量一半以上。

2018年世界一次能源消费中，石油位列第一，占比31%；位列第二的是煤炭，占比26%；位列第三的是天然气，占比23%。三种传统化石能源合计，占2018年世界一次能源消费总量的80%，这就是说当今世界的能源消费仍处于传统的化石能源时代。

更为重要的是，与2000年相比，石油、煤炭和天然气在世界一次能源消费构成中的比重，没有任何变化，所占比例在经历19年后，仍保持为80%，其中仅石油的比重下降了5个百分点，但煤炭的比重上升了3个百分点，天然气的比重上升了2个百分点。

二、全球能源效率的提升十分有限，且处于四年来最低水平

2018年，全球能源效率持续改善，与2017年相比单位国内生产总值的平均能源投入下降了1.3%。近年来，全球一次能源强度的改善一直在下降，从2015年近3%的高位下降到2017年的1.9%，2018年又再次下降。

全球能源效率在2018年之所以提升有限，其原因是非常复杂的，实施新的能效政策和加大现有政策力度进展缓慢是重要原因之一。如今，只有约三分之一的最终能源使用被强制性的能源效率政策所覆盖，2018年加强现有能源效率政策的努力仍然薄弱。提高规范和标准的覆盖范围及强度，是提高能源使用效率的关键因素。财政激励、市场工具、信息和能力建设等政策措施的进展也非常有限。许多国家通过向公用事业部门设定强制义务来实现节能目标，从而提高能源使用效率，然而从世界范围看这些目标自2014年以来就没有发生变化。

全球能源效率的改变有显著的区域差异。与2017年相比，欧洲和印度2018年能源效率的改善均有所提高，但世界其他地区的放缓决定了2018年全球能效平均水平的降低。

近年来实施的稳健政策提高了效率，限制了排放增长，2018年中国一次能源强度提高了2.9%，尽管这一能源效率提高的速度是全球平均水平的两倍多，但这是自2011年以来中国能源效率增长最慢的一年，能源效率的提高不足以抵消燃煤发电量增加对能源需求的影响。

长期政策和技术变革，使近年来美国能源效率不断提高。然而，由于冬季和夏季气温而带来的异常高天然气消耗量，使得2018年美国这些能源政策的影响大打折扣。2.9%强劲的经济增长，也推动了能源密集型经济部门能源消费的增加。正是在这种背景下，2018年美国一次能源强度增加了0.8%。2018年，美国能源需求增长的一半左右是由天气造成的，如果没有这一因素的影响，美国2018年的能源强度将继续下降，尽管降幅会远低于2017年的水平。

欧洲和印度2018年一次能源强度都有所下降。年底温和的天气减少了天然气的需求，使得一次能源总需求趋于平稳，欧洲能源强度提高了1.6%。尽管能源需求仍然增长了4%，但印度一次能源强度提高了3%多一点。

三、中美印三国，决定着全球能源消费的当前和未来

当前全球能源消费之所以存在上述两大特点，其深层次的原因，就是中国、美国和印度不仅是世界三大能源消费国，还是世界能源消费增量的主要来源国，这三个国家的能源消费结构决定了当前全球能源消费的现实和未来的趋势。

（一）全球能源消费增量的70%来源于中美印三国

2018年，世界能源消费增长主要来源于中国、美国和印度三国，三国合计的能源消费增长占了全球近70%的份额。

2018年，中国一次能源消费增长了3.5%，达到31.55亿吨油当量，是2012年以来最快的增长速度，占全球一次能源消费增长的三分之一。去年，中国所有能源资源的消费都显著地增长，其中天然气占了大头，大幅取代煤炭用于取暖，占了一次能源消费增量的三分之一。中国能源消费增长的95%来源于电力部门，所有类型的发电都有增长，尤其是煤炭发电的增长满足了电力消费增量8.5%的需要。与此同时，中国也是2018年世界光伏和风力发电增长最快的国家。

连续三年下降之后，2018年美国能源消费出现反弹，达到22.27亿吨油当量，增长了3.7%，增加了8000万吨油当量，占全球一次能源消费增量的四分之一。其中，美国石油和天然气的消费增长为世界最快，天然气与2017年相比增长了10%，是国际能源署1971年有记录以来最快的增长速度。在美国天然气消费增量中，酷热的夏天和寒冷的冬天带来了近一半的增量，因为天然气主要用于发电和取暖。

2018年，印度一次能源消费增长了4%，达到9.33亿吨油当量，增加超过3500万吨油当量，占全球一次能源消费增量的11%，位居第三，增长主要来源于用于发电的煤炭和用于交通的石油。

2018年，欧洲经济增长1.8%，一次能源消费仅增长0.2%。由于能源使用效率的大幅度提升，德国2018年一次能源消费下降了2.2%，但法国和英国的能源消费温和增长。

（二）20年来首次美国重回全球石油消费增量第一的位置

2018年，全球石油消费增长了1.3%，增加了130万桶/天。与之相比的是，2017年全球石油消费增加了150万桶/天，2018年石油消费下降的主要原因，是较高的石油价格部分阻碍了石油消费的增长。与2017年相比，布伦特原油均价2018年上涨了30%。

2018年，近20年来首次，美国石油消费增量重回世界第一的位置，增加了54万桶/天，增长了2.7%，主要原因是美国大型石化项目的投产带来的需求增加和卡车运输服务强劲的需求增长。

中国2018年石油消费增长了3.5%，增加了44.5万桶/天，位居世界第二。石油消费增量下降的主要原因，包括经济增长速度的放缓，转向了石油密集度较低的发展模式，限制了汽车使用以改善城市空气质量等，尤其是环境政策降低了柴油需求增长。作为全球最大的汽车市场，2018年中国的乘用车销量，比2017年创纪录的水平下降了4.1%。与此同时，电动乘用车销量翻了一番，从2017年的约60万辆增至2018年的120多万辆。

与2017年相比，印度的石油需求在2018年增长了5%。影响石油消费增长的主要原因包括：商品和服务税的实施；2018年国际石油价格大幅上涨和货币贬值；快速的工业化和汽车数量的迅速增长，带来了严重的空气污染，印度政府部门不断采取减少运输燃料消费的措施，以上多种因素导致了2018年下半年印度石油消费增长的放缓。

日本的石油需求继续萎缩，主要原因包括：工业和运输领域能源效率的持续提升，随着四个核反应堆自2011年福岛第一核事故以来重新启用，用于发电的石油数量不断减少。此外，韩国的石油需求也在萎缩，主要是发电用能源来源从石油转换到天然气。

由于经济活动放缓和价格上涨，欧洲石油需求仍然停滞不前。德国石油需求大幅下降，2018年石油消费下降了13.5万桶/天，降幅为5.4%。

由于俄罗斯石油需求反弹，前苏联地区的石油需求强劲增长，俄罗斯2018年石油消费的增长占前苏联地区的80%以上。得益于强劲的汽车销售，俄罗斯汽油需求在经过三年的下降后，2018年略有上升。与此同时，由于航空运输量增加，航空煤油的需求量也增加。

在非洲，南非的低经济增长率和埃及天然气的转换使2018年非洲石油需求增长达到了上限。2017年12月，埃尼公司在佐尔的超级大气田开始产气，埃及电力部门使用天然气取代石油。

拉丁美洲的石油需求继续受到阿根廷、委内瑞拉和巴西经济困难的影响。在经历了两年的稳步下降之后，巴西的石油需求在2017年恢复了温和的增长，因为经济从深度衰退中复苏。阿根廷的石油需求在2018年暴跌，国内生产总值下降2.6%。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委内瑞拉的国内生产总值在2018年下降了18%，尽管准确的数据难以核实，但石油需求肯定也下降了。

由于沙特阿拉伯的需求大幅减少，2018年中东地区石油需求大幅下降，主要原因包括沙特阿拉伯建设活动的减少、价格改革、电力部门转向天然气等。2018年1月，沙特政府将汽油价格翻了一番多，大大抑制了石油需求。

（三）美中两国决定了2018年全球天然气消费

2018年，全球天然气消费量估计增长了4.6%，即增加了1700亿立方米，这是自2010年天然气需求从2008年金融危机中反弹以来的最大增幅，也是自2017年增长3%之后连续第二年强劲增长，是前五年平均增长水平1.5%的三倍。

2018年美国和中国天然气消费增长合计占全球增长的70%，主要原因是强劲的经济增长和煤炭替代。从煤炭向天然气的转换，使天然气消费增长了近400亿立方米，超过需求增加量的五分之一。

美国是2018年全球天然气需求增长的最大推动者，天然气消费增加了800亿立方米，比2017年增长了10.5%，是自20世纪50年代初以来最高的增长速度，相当于2018年英国天然气的消费总量。美国天然气消费历史性的增长，主要是由发电和建筑用能推动。冬季、夏季的低温和高温，使得建筑用天然气消费的增加约占了当年美国天然气消费增长的一半。发电从煤炭到天然气的持续转换，也对2018年美国天然气消费增加做出了巨大贡献，使天然气需求增加了180亿立方米，天然气在发电中的份额也创下了34%的历史新高。

2018年，中国天然气消费增长了近18%，即420亿立方米，这是自实施“十三五”计划（2016-2020年）以来最快的增长率。目前，天然气占中国一次能源消费的8%，是本世纪初的两倍。2018年，中国超越日本，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气进口国，是继美国之后全球天然气需求增长第二大贡献国。由于大力推行蓝天保卫战，限制工业和民用燃煤锅炉的使用，从煤炭到天然气的转变，为中国天然气消费增长贡献了170亿立方米。

亚太地区，天然气需求受到了南亚工业和发电需求增长以及韩国核反应堆关闭的推动。

中东和北非的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国，通过开发天然气联合循环从而减少发电用油量，带来了天然气消费的增长。2018年，埃及于年底实现了天然气自给自足，建成了世界上最大的联合循环燃气发电厂，发电能力为14.4千兆瓦。伊朗是该地区最大的天然气消费国，天然气消费量的增长是由于发电量增长和逐步淘汰燃料油发电而推动的。

经过几年的下降，2018年俄罗斯天然气消费量连续第三年上升，主要来源于由发电推动，因为燃煤发电量略有下降。

经过两年的增长，2018年欧洲天然气消费量有所下降，主要原因是天然气消费对于天气的高度敏感，虽然2018年第一季度出现了寒流，但2018年温暖的第四季度减少了取暖用天然气的消费。此外，欧洲2018年天然气发电量较低，尤其是像德国、意大利、西班牙、土耳其和英国这些大的天然气消费国减少了天然气发电，也导致了欧洲整体天然气消费的下降。

国际能源署2018年版的《全球能源与二氧化碳排放现状报告》内容远不止本文以上介绍的，这份报告涵盖了一次能源消费、二氧化碳排放、石油、天然气、煤炭、可再生能源、电力和能源效率等涉及到能源消费方方面面非常全面的内容，本文仅简要地介绍了报告中我们关心的一次能源、石油和天然气消费等方面的情况，对于普遍关心的其他问题，如二氧化碳排放问题，我们未加涉及。

国际能源署的这份报告，应该是国际组织发布的第一份有关2018全球界能源消费的报告。从时间上看，本报告发布时，2019年第一季度尚未结束，考虑到报告涉及的是世界180多个国家上一年度能源消费等非常庞杂的数据，主观感觉编制的时间可能偏紧，对数据的准确性存在一定的疑问，涉及我国的部分数据与官方统计也有一定的差距，但鉴于报告编制单位的权威性，我们认为，报告仍具有较好的参考价值，能够说明当前全球能源消费的基本情况。再过3个月的时间，有关世界能源消费的另一份权威报告，即由英国石油公司编制的《世界能源统计评论》也将发布，届时我们可以将两份报告进行对比阅读，希望能对全球能源消费有更深入的了解。不过，今天我们基本可以肯定的是，除了某些数字方面略有出入外，对于2018年全球能源消费的总体定调两份报告不会有大的偏离。因此，国际能源署的这一份报告告诉我们的残酷现实是，要实现改变全球能源消费结构的美好愿望，需要人类社会做出更大、更艰苦的努力！

（说明：2018年6月28日，2018年版英国石油公司《世界能源统计评论》发布后不久，我在中国石油报发表了“油煤气仍唱主角低碳转型任重道远”的文章，对2017年世界能源消费形势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大量媒体转发了那篇文章。

本文是根据3月26日国际能源署发布的2018年世界能源消费报告撰写的，从这份报告看，过去的2018年与2017年相比，世界能源消费无论是构成还是效率都在走回头路。

3月5日，我在财经网发表了“中国能源效率持续下降令人费解”的文章，指出2018年我国的能源效率不但在下降，而且下降到了近20年的低水平，文章发表后引起了较广泛的讨论。不幸的是，国际能源暑的这份报告，证实了2018年我国能源效率下降的事实。

3月20日，我在“全说能源”自媒体刊发了“谁是2018年石油消费增量最大的国家？这是个问题……”的文章，指出2018年可能将是近20年来首次，我国摘掉世界石油消费增量最大国家的帽子。3月23日，中国电力报发表了记者安栋平对我就此问题进行的专访。国际能源署的这份报告肯定地认为，20年来首次，美国于2018年重回了世界石油消费增量最大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