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气行业需要更加努力才能赢得未来

能源行业正在发生革命性的变化。9年前，当国际能源署出版《天然气的黄金时代》那本报告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观点是美国页岩气正在取得突破性进展，可能会导致几年后天然气供大于求并成为买方市场。在彼时身处冬季气荒，四处抢购资源的中国，大部分学者认为这不过是美国政治吹嘘或者是打压产油国的阴谋，意图获得更加廉价的油气资源而已。2017年，中国进口了23船约150万吨的美国LNG（液化天然气，英文Liquefied natural gas的缩写），进口增量仅次于我们最大的LNG贸易伙伴澳大利亚。一船船的美国液化天然气驶向中国沿海的港口，为我们天然气保供效力，这场景颇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不仅是在中国有误判，即使时至2013年，美方仍然坚持认为美国天然气不具备出口条件。在第五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期间，我参加了有关成果磋商，美国国务院不留余地地拒绝了中方希望进口美国天然气的诉求，认为这属于“高度政治敏感”，不符合美国的利益。然而到了2017年，当特朗普访华后带着天然气大单回去，美国业界却视作重大成果，一片欢腾。
回顾这段短短的历史，会让不少人觉得像是穿越剧。这让人想起比尔·盖茨（Bill Gates）的一句话：我们往往高估一两年的发展，而低估未来十年的变化。这种颇有历史感的战略判断能力，我觉得正是邓正红先生在书中反复强调的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邓正红先生的页岩战略系列深入剖析了在非常规变革中，美国企业的形势和战略，详细而生动，是不可多得的页岩油气战略研究成果。书中分析了大量详实的数据，持续多年进行跟踪，体现了严谨的学术风格，不仅可以为专业人士进行深入分析提供研究素材，甚至作为投资指南，也为大众更好了解页岩油气发展历程提供了可读性很强的普及性读物。
美国石油地质家普拉特（Wallace Platt）曾说过“石油就在地质学家的脑海里”。油气深埋地下，如果不是首先相信有更多的油气资源有待去寻找，将不会有更多的油气田被发现。页岩油气的开发生动诠释了这种哲学思想。石油天然气本来被认为是存在于局部圈闭之中，页岩油气的成功则把石油天然气资源开发拓展到了全盆地。思想观念的改变和创新，是页岩油气成功的最根本动力。
同时，页岩油气的成功也释放了一个清晰的信号：资源尽管非常重要，但技术正变得更加重要。水力压裂、水平井等技术将这些原本被认为根本不能开发的资源源源不断开发出来。技术正在越来越明确地成为油气开发乃至整个能源安全的基线。
本书明确指出，内生增长引领页岩油第二次革命。这种内生增长最关键的就是低成本战略。对于油气行业，低油气价格是坏消息，但如果换一个角度看的话，也有它有利的一面。低价尽管无情地打压页岩气革命的热情，同时也迫使那些在高气价时代、成本居高不下的油气公司静下心来进行运营反思、加强自我修炼，以更低的成本适应低价时代。从这个角度看，这些公司反而获得了一次自我改善的战略契机。这也是页岩油气革命持续发酵的动力所在，简单说就是低成本的高技术。
本书形象地提出了四条线，无论对于美国页岩油还是页岩气来说，价格水平都有生死线、生存线、生活线、生意线。美国页岩油气公司历经多年抗战，千方百计将成本压至最低，并甩掉了大量的低效和无效资产包袱，可以看到这四条线不断降低，过去的生死线逐步变成了生存线。
除了努力通过技术进步降低成本，美国页岩气的发展一直与金融资本市场有着密切的联系。很多公司采取了套期保值，即通过掉期和期权交易锁定价格，减轻天然气产量的市场风险敞口，使天然气售价即使在市场出现重大不利变化的情况下也能实现预期的有效价格。同时通过资本市场运作获得必要的资金也帮助这些公司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候。作者总结，美国页岩油气公司应对行业寒冬有“三大法宝”——套期保值、压缩成本、优化组合。
正如文中所述，正是在这样的努力下，不仅本土的公司得以生存发展，全球石油公司也纷纷进入北美地区，成为新增油气供应的主要力量，北美以美国为首的资源国正在重塑全球能源格局。美国正在从最大的能源进口国变为能源出口国，给能源地缘格局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改变。这一变化给我们的启示远不限于行业本身，从更大的广度和深度理解页岩油气发展，将为中国乃至世界的能源转型革命提供更深入的思考。
随着全球减排、空气污染治理的形势发展，化石能源包括油气产业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一方面是资源开发以及可持续稳定供应面临的巨大压力，另一方面是新能源包括电动汽车等革命性技术带来的挑战。国际能源署统计，从2008年到现在，风电的平均成本降低了约70%，光伏降低了约80%，而电动汽车的电池储能成本降低了2/3以上。这些成本降幅远超过石油天然气行业，以至于国内天然气发电价格与可再生能源相比已经缺乏竞争力，持续发展面临尴尬局面。可以不夸张地说，油气行业已经是前有虎狼，后有追兵。
与此同时，大型油气企业纷纷启动了转型战略，比如荷兰皇家壳牌（Royal Dutch Shell）等很多石油公司大量收购和开发天然气资产，正在变为天然气公司；比如安吉（ENGIE）这样的天然气公司卖掉上游资产，正在变为能源服务公司；甚至不少油气公司进军新能源，正在成为包括可再生能源的综合能源公司，BP（英国石油）是拥有北美最大风电资产的公司之一，道达尔（Total）也积极投身光伏产业。这些都值得我们高度重视，那个埋头只管提高油气产量的时代正在过去。
正如本书描述的那样，油气行业需要更加努力才能赢得未来。这不仅包括要大幅度降低成本保持竞争力，也要像页岩油气革命的精神一样，努力创新思想观念，努力谋求技术进步，努力分散风险，努力转型发展。还是用作者的话高度概括更好，那就是要努力提高软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