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博弈下的伊沙关系与能源市场影响

沙特和伊朗是中东经济的两大支柱，也是中东政治的对立两极。两国不仅面临着国内改革的压力，更面临着美俄之间大国博弈所带来的地缘政治挑战。两国的内部动态及相互关系都将对国际能源市场产生深刻影响。

2018年，沙特开始实施由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主导的《2030愿景》改革计划。这一宏伟蓝图能否真正帮助沙特经济华丽转型从而巩固其在中东地区头号大国的地位？伊朗在面临美国鹰派重启的制裁中将面临哪些挑战？伊沙之间是否会从目前在也门和叙利亚的代理人战争演变为直接的冲突？

3月26日，北京国际能源专家俱乐部在京举办晚餐会，特邀前BP集团首席经济学家，现任阿布扎比主权基金全球研究主管ChristofRuehl(鲁尔)博士就“大国博弈下的伊沙关系及其对能源市场的影响”分享看法，并就与会者关心的问题展开了讨论。

北京国际能源专家俱乐部副主席周大地、前瑞士驻中国大使ErwinSchurtenberg以及来自国内能源行业的专家学者共30余人出席了晚餐会。

鲁尔博士的主要观点总结如下：

1.石油市场的地缘政治——基础要素正在重构，欧佩克、俄罗斯和美国三足鼎立

2011年至2014年期间是石油市场处于最高位且最稳定的时期，业界曾普遍认为石油市场已进入100美元的新常态，低油价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受阿拉伯之春和伊朗制裁导致的产量与出口下降等事件影响，中东北非产油国的市场份额大幅度缩减。

然而，全球经济放缓造成需求下跌加上美国非常规油气显著放量带来的供给面冲击，石油市场供需格局于2014年下半年发生转变，油价开始暴跌。以沙特为首的欧佩克一反常规，采取了不减产政策，意图通过低油价将美国页岩油逐出市场。2016年4月，沙特的副王储还曾发表低油价有利于沙特的言论。但时隔不久，主导沙特石油政策20多年的纳伊米（AliAl-Naimi）大臣离任，接替他的是更具有进取心的原阿美石油首席执行官法利赫（KhalidAl-Falih）。

在法利赫的领导下，欧佩克联合俄罗斯等主要产油国达成了联合减产协议，推动油价从2016年初的30多美元稳步回升至今天的近70美元，石油市场也正逐步恢复平衡。在此背景下，石油市场的平衡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维也纳联盟”的稳固性，即欧佩克与俄罗斯等主要非欧佩克国家之间的关系，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市场平衡。石油地缘政治也将围绕着欧佩克、俄罗斯和美国页岩油生产商之间的角逐展开。此外，沙特还必须应对伊拉克、伊朗与委内瑞拉等其他欧佩克国家产量变化带来的冲击：伊拉克不受欧佩克配额限制；伊朗因为制裁的取消急需增加产量与出口；而委内瑞拉的经济在本轮油价下跌过程中遭到了重创，其修复有赖于在高油价时提高产量。

2.中东国家经济去石油之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鲁尔博士指出，中东原油出口国自1970年以来一直在谋求经济多元化。

然而结构性障碍使得多元化道路上荆棘密布。与1970年相比，中东主要国家的石油GDP与非石油GDP比重始终维持在1:1左右，2017年沙特石油GDP的比重甚至回升到57%，多元化没有任何起色。由于维护经济运营的成本很高，沙特等国还将严重依赖高油价。

鲁尔博士认为原油出口国在油价震荡时期实现经济转型非常不易。油价下跌不仅削弱了石油相关部门的经济，也削弱了本国资本的投资力度；加之美元升值，使得原来流入新兴市场的资本回流到美国。缺乏资本的支持，何以发展非石油经济？

3.沙特《愿景2030》——蓝图虽然宏伟，落地却很困难

由新任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主导的《愿景2030》为沙特的经济转型勾勒出一个雄心勃勃的蓝图。鲁尔博士认为仅依靠这样一份粗浅的文件，沙特根本无法实现其所期待的目标：

一是该文件起源于咨询公司麦肯锡的《推动沙特阿拉伯经济超越石油》研究，由波士顿咨询公司（BCG）协助起草，由于没有经济学家的参与，《愿景2030》未对宏观经济政策作任何阐述。自2014年油市崩盘以来，沙特的外汇出现“少源增流”现象，央行为捍卫里亚尔的货币地位，不断动用外储，外汇储备量不断下降。而文件对汇率和利率等对非油经济发展至关重要的宏观调控手段只字不提。

二是经济结构层面，《愿景2030》描述了需要振兴的采矿、制造、旅游休闲、金融投资、医疗保健、军工、教育等八大优先行业，但没有提及沙特在上述行业中有哪些比较优势。

三是社会风险层面，《愿景2030》提出政府将逐步削减油品与水电补贴，这将引发公众不满。沙特民众历来认为政府在衣食住行等方面提供的财政补贴是国民从国家财富中理所当然应该享受的福利。

四是沙特阿美上市没有经济社会基础。尽管上市将促进沙特阿美更加透明，并为国家发展提供必要的资金。然而，在石油工业160多年的历史上，还没有一家国有企业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能够成功上市。沙特阿美的上市计划已经从刚开始雄心勃勃的海外上市到最新讨论的国内上市，而现实的情况是沙特的富人们，每个人都拥有海外银行账户，都试着将资金转移到海外，谁还会在利雅得购买阿美的股票？

4.伊沙博弈——伊朗具有韧性，沙特底气不足

中东地区历来关系复杂，各种矛盾交织，而沙特与伊朗长期不睦，一直在争夺地区地缘政治的主导地位。

鲁尔博士指出，当下伊朗和沙特都面临巨大挑战。沙特经济受油价下跌影响巨大，转型难度大，前途迷雾重重。伊朗也面临同样的挑战。伊核协议后，欧美解除对伊朗的相关经济制裁，人民期待在民生方面有所改善，但没有见到任何改观。在JohnBolton被任命为美国国家安全顾问之后，美国重启对伊制裁的可能性增加，伊朗货币里亚尔相对美元已经贬值9%。许多富人也纷纷将资金转到国外。

除了同样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外，伊朗与沙特相比的最大竞争优势是伊朗在教育方面的普及大幅提高了人力资源质量：教育全面向中下阶层开放，妇女享有平等教育机会，高等教育基本免费，伊朗是中东除以色列之外教育水平最高和文盲率最低的国家。在多年经受美国制裁后，伊朗的经济具有很强的韧性。

鲁尔博士认为，中东的地缘政治博弈是美国无法回避的长期性战略课题，特朗普正在改变奥巴马时代的中东战略。

奥巴马时期美国在中东重大事务上采取“被动应对”的调和策略。奥巴马善于倾听各方声音，他通过推动签署伊核问题全面协议，力图和平解决伊核问题、逐步缓和美伊关系，同时利用伊朗平衡沙特。

特朗普则采取了与奥巴马完全不同的“积极主动”的选边站策略。特朗普手段强硬，高调访问沙特，加大对伊朗的单方面制裁，并招致伊朗试射导弹和军事演习等强烈反应。

对比沙特和伊朗目前的发展势态，鲁尔博士认为伊朗或将在未来的10到15年时间内，在中东的地区地缘政治中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

演讲完毕后，鲁尔博士和与会专家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并就多个话题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在问及当天上市的上海原油期货交易对国际市场有何影响时，鲁尔博士指出，上海原油期货交易所挂牌上市，是中国作为世界最大的原油进口国，是对石油定价拥有更多话语权所迈出的一大步。然而原油计价货币并不会改变原油的性质。他认为，基于以下两个原因，原油人民币计价与结算尚存挑战：

一是石油贸易商对用人民币交易不感兴趣；

二是对石油出口国而言，与中国贸易比较紧密的国家如俄罗斯，更愿意接受人民币支付，然后再用人民币从中国购买商品，形成闭环；但大多数石油输出国并无像俄罗斯那样有大量人民币回流至中国，如果两国的经常帐户发生巨额的顺差存在巨额贸易逆差，石油输出国无法消纳其吸收的人民币，影响其人民币计价的积极性。

鲁尔博士建议，中国应当取消在石油进口方面的管制，让更多的国内企业获得进口石油的许可。他认为，上海石油期货市场从建立到产生影响力，依然需要很长时间。